第2章 平行线
更新时间:2024-08-05 16:03:02 字数:8481 作者:盱眙

07

我在外面枯坐了会便回了家,客厅里的灯还亮着。

见我回来,祁云州疲倦的神色一消而散。

他快步走到我身边,小心翼翼地问着:“回来了。”

我没理他,弯身脱鞋。

可他先一步比我蹲下,轻手轻脚地给我松绑鞋带,又轻手轻脚地将我的脚拿出来。

温热的触感传到脚腕上时,我瑟缩了一下。

他好似无事人,笑着说:“你看,外面待久了都冷成这样了,我给你捂捂。”

我一瞬间晃了神,好似看见那个19岁的少年笑眯眯地看着我。

他温柔地问我“冷不冷”,然后自顾自的将我的手塞进他怀里取暖。

以前的他多好啊。

可是那个他早就变了,变得让我恶心。

“祁云州,你到底要干什么。”我皱着眉,不动声色地远离了他。

只见他薄唇轻抿,声音也低了下来:“我把六月锁房间了,明天我就把她送去销毁。”

“你不用再见到她,我们……也不要离婚好吗?”

他的眼睛泛了红,祈求般望向我。

“真的,我不该维护她的。我现在知道了,知道我有多愚蠢了。”

他说着说着,声音便哽道:“你这段日子太忙,我看着她的脸就会想到你,所以不自觉地就……”

我没回应,他一把将我扣进怀里:“你刚刚说要离婚,我整个人都清醒了。”

“我这么爱你,我压根想象不到没有你的日子我该怎么办。”

“柠柠,原谅我好不好。”

我依旧没说话,只是在怀疑。

怀疑他这几句话里到底有几句是真的。

可是直到第二天。

我才知道,他都是装的。

08

“师姐,待会儿将这只仿生鸟放出去,等它勘测到受伤的动物,操作台发出指令,我们就开始撒网。”

师弟戳了戳胳膊,让我回了神。

他面露担忧,压低声音,凑在我耳边问:“师姐,你是不是没休息好,怎么今天老走神?”

我讪笑一声,摇了摇头,随即握紧了手里的对讲机。

来之前,我怎么都没有想到,最后一场户外急救,是祁云州跟我对接。

再三询问下,我才知道那只仿生鸟是他机器人研究所研究出来的,他作为第一负责人在场外做指导。

可此刻,对讲机那边却忘了关声音。

我听到祁云州在叹气,他说:“我老婆昨晚说要跟我离婚。”

旁边的人大吃一惊:“怎么会啊,你俩都老夫老妻多少年了,还搞小情侣那套?”

他笑骂:“说什么呢?不是闹脾气,是因为六月。”

“前段时间研究所不是没人看吗?加上六月被移植了情感系统,也算半个人,所以我怕她呆着闷偷偷跑了,于是就带回了家。”

“你猜怎么着,我老婆回去看见就说要我销毁她,就因为这个要跟我离婚。”

旁边的人突然出声:“这怎么行,这废了多大功夫才研究出这么个前端机器人,怎么能销毁?”

“你老婆也太不懂事了吧。是不是在家里呆太多了,你跟她也解释不明白。”

祁云州好似无奈,又叹口气:“欸,所以这不是只能瞒着她,假装说销毁了吗?”

我的心咯噔一声,身子也不受控地晃了下。

“师姐小心。”师弟下意识扶住我,又在我耳边吐槽了句:“这两人说话怎么不关麦?”

“幸好他老婆没听见,要是听见他和别人这么编排自己估计能心寒死。”

我抿着唇,轻笑了声。

只可惜,他老婆都听见了,还一字不落地都记在了心里。

工作这么多年,因为我们双方都很忙,所以我俩从没有和彼此的朋友聚过。

我的同事朋友问起他时,我会骄傲地说:“我老公研究机器人的,国家前沿产业。”

可他呢?

他将我塑造成一个蛮狠不讲理的妒妇,任凭他的同事们都能说上两句。

真可笑。

……

“动物已出现在视线范围内,各单位请注意。”

师弟的对讲机里突然传出警告声。

我收回思绪,朝天空仰望过去。

下一秒,师弟便惊呼:“师姐!小心!”

可是,来不及了。

09

仿生鸟本该朝着对面的方向去飞,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儿,突然转了方向,直直朝着我扑来。

我心一惊,下意识地将师弟一把推开。

躲闪不及,仿生鸟径直啄上我的喉咙。

血花四溅,我没站稳,直直从陡坡上滚了下去。

坡上的野草异常锋利,将我的外套都割出几根布条。

“啊……”我倒吸着冷气。

全身都痛,痛到我四肢痉挛,软倒在地。

我狼狈地趴在草地上,身上的胫骨犹如扯断一般疼痛。

我虚弱地抬起对讲机想求救。

可嘶嘶的电流声里传来令我绝望的声音。

“六月,不要乱动操控台,仿生鸟会失控的!”

“对不起啊,祁先生……”

“唉,算了,没事儿,你又不懂。”

……

一霎间,我的手失了力,对讲机从手里掉了出去。

心脏像是被撕裂开来,每一次呼吸都扯得我生疼。

仿生鸟不是突然失控的。

是六月跑进操作室,胡乱操纵的。

而我的老公呢?

发生重大操作错误,他只用一句“你也不懂”便帮她揭过。

他在纵容她的时候,不曾想过,我快要死在这场事故了吧……

喉咙的血还在汩汩地往出冒。

我瘫在草地上,无法动弹,只有眼角的泪一颗一颗顺着脸侧往下滑,打湿了我的头发。

对讲机里终于传出着急的声音:

“呼叫呼叫!仿生鸟飞行路线已修改,现场是否有人受伤?听到请回答。听到请回答。”

我偏头使劲去够对讲机,却抓了个空。

只能张着嘴,嗫嚅嘴巴:“救……救我……好疼……”

可喉咙早已不能发声。

我的求救声没有一人听见。

祁云州现在在干嘛呢?

是不是在帮六月辩解她不是故意的,又或者是像在家里那样,假装训斥一下就原谅了她呢?

我不知道。

我只知道我好疼。

真的好疼啊。

肋骨好像断了。

腿好像也脱臼了。

明明心没磕到,可为什么这么疼呢……

10

我昏迷着,听见有人在哭,一遍又一遍地问着:“为什么?血为什么一直在流?为什么止不住?”

“柠柠,快醒来,别吓唬我。”

我闻到了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。

又听见另一边突然的大喊声:“你们操控台的人要是不出现失误,她会满身是伤的躺在这里吗!”

“你们差点把我师姐害死知道吗!”

周围有些哄闹。

而祁云州在我耳边低声呢喃:“对不起……对不起……我不知道,会是你……”

“我不应该把她放进来的……害了你……对不起……”

“我们研究所要对你们问责!”师弟猛地推开祁云州,怒气冲冲:“还有你在干什么?为什么要动我师姐?”

祁云州猛地拉开凳子。

凳脚和地板发出刺耳的声音,惹得病房里众人侧目。

“这特么是我老婆。”他的话语里有克制有隐忍,还有一丝颤抖。

一瞬间,没人发话。

而我也终于睁开眼睛。

那张总是云淡风轻的脸此刻变得狰狞。

是在怕问责他?还是因为担心我呢?

我摸不透,我早就摸不透他的心了。

真的很累。

“柠柠。”

“师姐。”

二人的话同时响起。

我看向了师弟。

“柠柠,我在这儿啊。”祁云州将师弟挤开,径直握住了我的手:“你看看我,喉咙……还疼吗?”

他笑得很勉强,很难看。

我皱眉,使劲将手挣了出来。

“师姐。”师弟终于看出我的意图,凑在我身边:“师姐你想说什么?”

我张口,半晌,却只发出一个难听的“啊”字。

在我怔愣之际,师弟迅速拿出纸笔递在我面前。

我虚弱握笔,写下潦草二字:“离婚。”

“不可能!”祁云州突然一声大喊,一把将那纸夺过去揉成纸团。

伟岸的身子此刻低下半截,他双手撑在我的病床上,身体微微颤抖。

“不行……不能离……柠柠,我们不能离婚。”

说着说着,一滴豆大的泪便掉在我手背上。

我看不懂了。

如果能说话,我一定会不理解地问他一句:“你又在演哪出戏?”

可是我说不了,也躲不开他不断滴下的泪。

真的恶心。

我缓缓张口,从喉间硬挤出一个字:“滚。”

11

师弟把他撵出去了。

而我也因为动了声带,喉间沁出丝丝血迹。

师弟赶忙叫来医生,给我忙前忙后换绷带。

之后,他便乖乖坐在我身边,自顾自地说话:“师姐,原来你跟他是夫妻啊。”

“其实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,当年做仿生鸟,是我亲自去和他们研究所谈合作的,那时跟我对接工作的就是他。”

师弟削苹果突然使了很大劲,皮都断了一半,他咬牙切齿:

“我跟他说,我们愿意以高价买下仿生鸟的专利,他转头就提了比市场高三倍的价。”

“当时我跟所长都生气了,但没办法,咱们的急救计划太需要这个了,所以只能咬牙买下,自那次,我就对他没什么好印象。”

师弟狠狠啃了口苹果,又气愤地说:

“后来听说,他们制造了一个很智能的机器人,像真人一样,可耻的是,他们把钱都投在那个机器人身上,据说是做什么仿真皮肤。真是暴殄天物!”

我紧闭上了双眼,可眼皮的颤动却根本止不住。

祁云州在高价打造六月的时候,我在干什么呢?

因为研究所没钱,我作为师姐也挑起一份大梁。

所以,我在风里雨里跑到别人的畜牧场当着半吊子兽医给研究所赚外快。

在和同事们吃只有菜没有肉的盒饭省钱。

又有事没事厚着脸皮向别的动保组织借医疗资源。

我还记得这种日子我们过了整整半年。

可祁云州永远不知道。

他只会怪我忙,忙得联系不上我。

一颗泪没忍住,从眼角滑下去。

我侧着身子,悄悄把眼泪抹去。

其实我还想问师弟:“你去谈合作的时候,是以私人身份,还是研究所的名头呢?”

但我转念一想。

祁云州这种唯利是图的人,怎么会同意将专利转让给个人呢?

他知道是我在的研究所。

但谈合作时,依旧不心软。

12

祁云州半个月没出现在我的病房里了。

听师弟说,因为操作失误,他被研究所带去问责了。

“希望把他直接开除,他可算是半个杀人凶手。”师弟很讨厌他,自从知道我的事,更恨他了。

我没有反驳。

只是联系了律师,拟订了一份离婚协议。

我人生一半的苦痛,都来源于他。

事到如今,我想我再也没有什么和他走下去的希望。

……

在医院静养一月后,我的喉咙终于能出声。

我让师弟回所里帮忙了,而自己回了家。

开门后,我看到沙发上坐了个人。

是六月。

那个没有被销毁的机器人又一次出现在我面前。

我抄起手边的凳子,直直朝她走去。

“何女士!”她猛地站起来。

未等她说别的,手里的凳子已然被我抡了出去。

一声尖叫充斥在房间里。

她花容失色,吓得跌坐在地上。

“何女士,为什么?”她声音不断颤抖,身子不断向后瑟缩。

为什么?

我说过,再见到她一次,谁的面子我都不会顾及。

哪怕是他们机器人研究所来人文问,让我赔偿,我也认了。

“你还会疼?”我嗤笑一声:“一个机器人,活在程序代码操控下,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人了?”

她哭得可怜:“对不起,何女士。我来这里是想给你传话的。”

“祁先生让您去一趟他的研究所。”

“怎么?是想让我去捞他吗?”我蹲下,与那机器人平视:“你不是最会学我了吗?你怎么不装成我去救你的祁先生呢?”

六月的脸上闪过一丝愤怒,却很快被压制住。

我掐着她的脸,左右端详。

这张脸和我多像啊。

连我都分不清了。

“是你去了操作室,随意更改了仿生鸟的飞行路线。”我隐忍着:“就是因为你,我受了伤,我们蹲了好久的野生动物也没来得及救下。”

“你还在这楚楚可怜求我救祁云州呢?”

“把你丰富的情感放在自己身上吧。”我拍拍她的脸:“惹出这么多祸,你以为你能逃得掉?”

话落。

她怔愣在原地,直勾勾地看着我。

眼神里的情绪很复杂。

兀地,我手机收到一条消息。

是祁云州发来的。

“老婆,明天机器人销毁程序上线,你能来吗?”

我眯眼。

当然要去,不仅要亲眼看到销毁六月,我还要亲手把离婚协议带给他。

13

我给祁云州那边发了条消息:“把你的机器人带走。”

没一会儿,所里的人上门把六月押走了。

走前,六月毫无挣扎,只是回头看着我。

那张和我毫无二致的脸上全是怨恨和狠毒。

……

当天晚上,祁云州从所里回来。

他神色尽显疲态,眼眶里充满红血丝,一点精气神都没有。

直到看见我那一瞬,他的眼睛里才出现了一点光。

“柠柠……”他扯出一抹笑:“我被所里开除了。”

我没想到他一回来,便带了这样一个好消息。

他走到我身边,满脸颓废:“六月明天也要被销毁,我们之间……也能重新开始了。”

都到这份上了,他还做着美梦。

我转身走进房里把离婚协议塞在他怀里。

“祁云州,没有重新开始,签了吧。”

他呆愣地看着我,又慌张拾起那份协议,不可置信地翻着。

随即他甩手扔了出去,抓着我的手腕说:“柠柠,你在干什么?”

“你不是说过把她销毁我们就不离婚吗?为什么?”

我挣开他的手:“为什么?”

又指指自己的喉咙:“祁云州,你倒是听听我的声音啊,这是谁害的?嗯?你还有脸问我为什么?”

他抹了把脸,痛苦地说:“那天,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……”

我径直打断:“是。你当然不知道,因为这都是你允许的啊。操作室这么机密的地方,她想进就进。”

“那天受伤的是我,所以你后悔了,那如果是别人呢?是我们所里那些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呢?”

“我们搞户外的没你们这种天天呆研究室里的人高贵,所以我们就该承担你们调情之后犯下来的错误吗?我们就都该死是吗?”

我大喘一口气,指着那个曾经让我爱到骨子里的人,毫不留情地说:“祁云州,你特么有什么资格在这跟我说重新开始?”

“这辈子我最后悔的就是嫁给你!”

14

祁云州的脸色极其难看,骇然的看着我,随即露出苦笑:“后悔嫁给我?”

他重复了几遍,随即畜了满身的力,一拳砸在墙上。

我被他突来的反应震得颤了一瞬。

“何柠萱,你凭什么后悔!”他抬起眼,眼神阴鸷:“结婚六年,我能看见你的身影屈指可数,你说你后悔嫁给我?”

他自嘲一笑:“特么的我每天给你打电话,你不是上山救个猴子就是在写材料,就连我抽出时间跟你约会,你也接个电话就半途走了。”

“整整六年,六年啊何柠萱,我们两个人能完整住在一起的日子算起来够一年吗?”

他指着我,面部扭曲:“你说我为什么会研发六月呢?为什么啊!为什么她以‘陪伴’命名啊!你不懂吗何柠萱?”

“我暗示过你多少次了,你的工作重要,我们的家庭也重要,可你呢!有哪次真的听过?”

我恍惚了一瞬。

原来他是这样想的啊。

我忙,我不能陪他,我不能做到的事情,那个机器人都能陪他做到。

所以他才想让六月代替我的啊。

可是凭什么呢?

在我们结婚前,我就已经进了野生动物保护协会。

就连订婚前夕,我都在问他:“祁云州,你真的想好了吗?我以后会很忙,因为我很热爱自己的事业,我肯定会用很大的精力放在这上面。”

那时的他眼里都是欣赏,他说:“我老婆这么厉害,这么上进,我怎么可能会放走你?”

“你忙,我也忙啊,要是你不能经常跟我待在一起,那我就闲暇时候去你们那当志愿者,一方面给你的动保事业做点贡献,一方面还能陪你。”

这话一出后,我再也没动摇过。

我觉得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,有喜欢的事业,有支持我去拼的老公。

可是才几年,他的话不作数了。

埋怨的话在此刻全部从他嘴里说出,毫不留情地跟我针锋相对。

……

“祁云州,我给过你机会了,我也问过你想好了没?是你自己答应的。”我慢慢捡起那份协议,心也如死灰,没有任何波澜。

他笑出了声:“行,是我贱,我非要跟条狗一样在你后面追着跟你结婚,我还不要脸地非让您这个大忙人跟我在一起。都是我的错,行了吧。”

心如万蚁啃噬,难听的话如刀,一刀刀割在我心上,直至泵出一条血路。

祁云州一把夺过那份离婚协议书,洋洋洒洒写下大名,随即一把甩在我的脸上。

“何柠萱,我签!我放你自由。”

15

我在书房枯坐了一夜。

那份调岗申请书就摆在我的面前。

他不知道,他永远也不知道,我早有打算。

我想了又想:

祁云州或许只爱我满心满眼都是他的样子,只仰望他一个人,陪伴他的状态。

所以他制作了六月。

一个外形外貌和我毫无二致的机器人,但这个机器人又多了许多我没有的特质。

她会软着声跟祁云州说话,会陪着祁云州,甚至祁云州的同事朋友都会打点的维护她。

祁云州真的爱我吗?

或许吧。

但是他好像他好像又不是那么爱我。

不然为什么所有人都在为我保护环境,保护野生动物的事业而欢呼时,他只觉得这项事业剥夺了我和他相处的时间呢?

他只爱我的外表,却容纳不下我渴望自由向往自然的灵魂。

他也从来没有,真正正视过我的价值。

16

隔天,祁云州研究所的所长突然向我发来邀请。

他说:“机器人六月酿成大祸,为表诚意,所以特请野保研究所所有的人亲临所里,观看销毁现场。”

师弟亲自上门来接的我。

车上,一行人都热热闹闹的。

师弟说:“咱所长可牛呢,听到你受伤立马跑去机器人研究所讨公道了,还说要是不给个说法,我们以后的合作都停了。”

我心里一阵暖流,回身看向坐在后座的小老头,笑了笑。

其他人也附和:

“虽然咱们所不大,人也没多少个,比不过他们机器人研究所,但好歹也是为国家为人民做贡献的吧,咱可不受这欺负。”

“就是,师姐,等我们今天去了现场,你可眼睛都别眨地看那机器人怎么销毁的。”

说话的几人都是刚从大学毕业的,性子莽,说话也没分寸。

可幸好,我们动保人没那么多规矩,所长也摆摆手只说他们叫唤得声大。

我看着车窗外的景,突然觉得心里轻松了很多。

17

到现场后,我们几人都面露严肃。

巨大的玻璃里面,机器人研究所的几人正按着六月。

我看到她脸上的惊恐,又看到她挣扎着大骂。

陪同我们的人也连连发出叹息:

“我们所为了制造出这么一个机器人,可是呕心沥血熬了一年。”

“可偏偏,她做出这么些出格的事情。”

我才知道。

自从祁云州被问责后,六月就被关在禁闭室。

后来机器人研究所一致认为她造价成本高,直接销毁太过浪费。

于是转手卖给一家有自闭症儿童的家庭,让她发挥本身的作用——陪伴。

可是,她不受控,将那家的养得金毛狗打伤,还在女主人不在家的时候,偷偷爬上男主人的床。

一家人被搞得鸡犬不宁,终于她被退货。

六月被赶出家门的那天,也刚好是她上门来求我救祁云州的那天。

我眯眼,觉得细思极恐。

或许,她那时,并不是想让救祁云州,她只是想让祁云州能出来继续保护她吧。

“真可怕。”我暗暗吐一口气。

但我也只关心一个事。

“那你们卖她的时候,她顶着谁的脸啊?”

陪同人员笑了笑:“原始数据给她做出来的脸,不是您的。”

我放下心来。

要是她顶着我这张脸去干坏事,我怕是出了门会被打吧。

18

玻璃里面的嘶叫声越来越大。

六月的表情看着也很痛苦。

如果不明缘由的人来看,还以为这是什么犯罪现场。

可陪同人员说:“她把自己当成真的人了。其实销毁她,也就是改写她的代码,作为机器人不会有痛感。”

“不过她那一身仿真皮肤很贵,所以我们才决定把她送进去后剥离下来。”

我点点头,忽然偏头看到角落里一个身影。

那人,他化成骨灰我都认识。

是祁云州。

他好似也感觉到我的视线,朝我这边看来。

视线相接,他向前迈了几步。

我当做不认识,转身去了我们所长身边。

我说:“所长,您不是让我再考虑考虑吗?”

后方的脚步越来越近。

我猜,大概是祁云州跟过来了。

我稍稍拔高音量,坚定地说:“不调岗了,等我七老八十连路都走不动时,我再考虑不做动保工作吧。”

那个影子突然停住。

所长笑着,拍了拍我的肩,连连说:“好。”

师弟师妹围在我身边,异常兴奋:“师姐,我们又可以并肩作战啦!”

“对啊。”

我的脚步也不用再为谁停留了。

(祁云州番外)

01

我们机器人研究所大,招的人多,所以除了写数据敲代码,还能有些许放松的机会。

何柠萱不一样,她们动保研究所的人手少,也缺人,所以她忙得脚不沾地。

就因为这样,我每次回到家看到空荡荡的房子之后,都会问一句:我真的结婚了吗?

内心积攒的苦痛终于爆发后,我们也争吵起来。

其实我很后悔签离婚协议时说得那些伤人的话。

我也并不想离婚,只是想让她多看看我。

但她好像不会再给我退路了。

因为那天销毁六月的时候,我也在场。

何柠萱看到我了,但她没理我。

她跟她所长说“不调岗”的时候,我就在她身后。

直到那刻,我才知道,她也有考虑过我的感受。

我想上前问问她还难过吗?那些话她是不是都听进去了?

我更想解释一句,那只是我的气话。

可是当我看到她师弟师妹将她围在中心,庆祝她又回归野保家庭时,我发现一切的问候都没必要了。

就像大学时的她。

她的一路都是人声鼎沸,花团锦簇。

而我妄想让这样一个耀眼的人离开她的舞台。

她说得对。

我确实很自私,自私到想把她当成自己的所有物占为己有。

我也确实很自大,自大到理所当然地觉得我的行为是爱她。

我后悔了。

02

被机器人研究所开除后,身边的同事也没有一个来安慰的。

我想了想,也是。

后来,我去了何柠萱下属的动保组织当志愿者。

我看到她了。

她满头大汗,不修边幅地跑来跑去,拿医药箱准备上山。

我不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她。

但却是第一次,心跳那么猛烈。

“需要我帮忙吗?”我大着胆子上前问候,可没人理。

她的师弟很讨厌我,所以让我搬最重的仪器。

我笑着应下。

因为,这样的话,我就是唯一一个能陪她进山的志愿者了。

可她却突然抬头,冷着声说:“换人!”

我身子也颤了一瞬,问她:“为什么?”

怕她不信,我特意拍拍自己的肌肉:“我能抗得动,这里面的人没我更适合搬这仪器了吧。”

她面无表情,扫了我一眼后,便嘲讽着说:“上次,就这座山,我因为一些人差点死过一次。你说为什么?”

我怔在原地,无措地低头。

她的师弟剜了我一眼后,换了别人接手。

我在基地等着,直到等到天黑。

他们在发放饭盒。

可是没人叫我。

我一个人扒拉地吃了些饭后,还是去问了他师弟。

“何柠萱呢?”

她师弟很不客气:“不想看见你,所以早就走了。”

我苦笑了一声,点点头。

直到第二天,我依旧在等,她还没来。

我又去问她其他的同事:“何柠萱不来了吗?那只鸟不是还在救助中吗?”

那人只冷冷给我丢下一句话:“你是来干动保工作的,还是来找师姐的?”

“因为你,师姐去别的组织帮忙了。”

03

后来,我也离开了那个志愿组织。

旁敲侧击找到了何柠萱的消息,又去了她现在所在的那个组织当志愿者。

看到她后,我的心也落了地。

我不求别的,我只想多看一眼她就好。

可是,她狠心到连这个机会都不给。

第二天,我又得知,她走了。

我突然觉得自己很可悲,也很可笑。

……

直到再后来,我回母校看望。

正好碰上动保机构和母校联名的一场联合义卖会,她也在。

她站在阳光底下,满面笑容地为学弟学妹们介绍动物保护。

我怕她又跑,于是站在外围处,偷偷听她的声音。

仿佛回到了那年的我们。

她满面愁容说:“野生动物越来越少,我也得出一份力。”

我也充满干劲,说:“我收到了机器人研究所的offer,以后我们在各自领域发光。”

如今,她做到了。

我却回到了原点。

而我,也跟她像两条平行线一样,不再相交。